再见,谢谢你们的鱼

但是贫困的我只有我的梦想
我已将它们铺在你的脚下
温柔地踩踏吧,因为你脚下是我的梦想

新浪微博@柏拉图和鸭嘴兽_518

【DBH】【警探组】Angel C

* CP23现场派发的无料,感谢 @人工植物 太太绘制的封面,如果看了全文想收一个实体,月底帝都slo13会在摊位沙雕养鸽基地再次派发


* 你们看过吕克·贝松导演的《天使A》吗?算是那个的paro吧,虽然剧情其实没有太大关系hhhhh如果你们看的时候,可以把画面想象成黑白电影,我会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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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克·安德森在一个寒冷的冬季清晨,跨过了大使桥的栏杆,底特律河的水在他脚下急湍而过。汉克把酒瓶里剩余的威士忌灌进口中,然后奋力将空酒瓶远远掷出。伴着空洞的落水声,他不顾喉咙的烧灼感、用尽全力大喊:“去你妈的!”他讨厌底特律湿冷的冬季、讨厌星期三、讨厌结冰的路面、讨厌孤独、讨厌福勒的催稿邮件、讨厌伪装成催稿其实是询问“汉克你还好吗?”的电话、讨厌自己写出的每一本小说……最重要的是,他讨厌自己。

幸好,他很快就不用忍受这些了。汉克低头看着脚下的河。冬天的底特律河到底有多冷,五度,一度?他的四肢很快会冻僵,浑浊肮脏的河水涌进肺部……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右侧有个人影晃了一下。汉克猛地转头,右手边不远处,有个褐发男子越过了栏杆,呆望着河水。

汉克心里一惊,大声朝不速之客呼喊:“嘿,你他妈想干什么?”

年轻人转过脸,汉克借着单薄的晨曦看见他有一双无辜的、太妃糖一般的双眼。“跳河!”他大声回答,用谈论股票的语气。

“你疯了!会死的!”

“好极了!”他说着,松开握住栏杆的双手,像一袋土豆一样“咕咚”扎入湍急的河水里,激起一朵清冷的水花。

“我操?!”汉克惊呼着,身体比脑袋运转得更快,没等细想便奋不顾身地跃入河里。

 

汉克感觉全身都在痛,寒意像蚂蚁一样钻进骨头,肺部和心脏却火辣辣地发烫。“咳、咳……操!”他把双手撑在膝盖上,站在岸边喘着粗气咒骂,粘腻的河水肆无忌惮地从湿发、衣服上往下淌,在脚边汇成一股小溪。他的嘴里一股怪味,天知道刚才在河里不小心吃进去多少底特律市民的排泄物。褐发男人像喝完乌苏拉的药水的美人鱼一样湿淋淋地倒在汉克脚下,露出虚弱的微笑,说:“你好,我是康纳。”

汉克愣了一下,发现视线没法从清澈的咖啡色眼睛、苍白的脸颊、鼻翼两侧的雀斑、柔和的下巴线条上移开,像是被蛊惑一样回答:“我是汉克……不对!现在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你他妈为什么要跳河?!”

康纳坐起来,摘掉粘在裤子上的脏兮兮破塑料袋,淡然回答:“原因和你的一样呀,自杀。”他抬起视线,用似乎能灼穿灵魂的眼神看着汉克,问:“你为什么要自杀?”

汉克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耻辱迫使他移开视线,含糊地回答:“我有我的原因……”

“我也有我的,”康纳理所当然地回答。

汉克皱了眉,怒气伴着胃酸从胃里一点点上涌。他讨厌康纳这种轻松的态度,就好像他们在谈论周末的松饼。“去你妈的!”汉克气冲冲地说,“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我甚至不认识你!”

面对汉克的怒气,康纳的目光没有分毫退缩。“你不认识我,但你还是救了我。我以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人是不会在乎别人的性命的。为什么?”

汉克愣了一下,康纳的视线仿佛有温度,灼伤了他的皮肤。“我……去你妈的!我不想在这里吹着冷风和你讨论这种屁事!我回家了,洗个澡、换身衣服,把我的左轮手枪找出来,安安静静地、不受打扰地朝自己头上开一枪!”说完,他转身就走,才走了四步又犹犹豫豫地回头,看见康纳还站在原地,湿淋淋地往下滴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回家!你难道没地方可以回去吗?”汉克大声问,同时在心里小声问自己,我他妈为什么要在乎?

康纳耸耸肩,“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至少暂时没有。”

汉克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咬咬牙,丢下一句“关我屁事”便扭头离开。这一次,他走出了六步。

“我身上没有钱。我可能会被rape,”在汉克身后,康纳低头拧着毛衣上的水,若无其事地说。“然后被杀害,最后被抛尸在巷子里。但没有关系,反正我想自杀。”

汉克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他在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

 

“进去!”汉克在康纳背上推了一把,凶巴巴地命令:“上衣脱了,还有裤子!”

公厕里的白炽灯明晃晃的,把发生在里面的事情照得赤裸裸。康纳歪了歪头,顺从地脱掉湿毛衣搭在臂弯,低下头去解牛仔裤的扣子,但冻僵的手指有点不听使唤。

“天呐……”汉克捏着隐隐作痛的眉间。不知道为什么,康纳言听计从的样子让他有些恼火。“过来这里用干手机烘干衣服!你想冻死吗?”

汉克上岸没多久便悲催地发现,口袋里的钱包、手机和钥匙都掉河里了,幸好家离河岸不远,但是穿着湿衣服在寒冬清晨走三个街区未免太傻。虽然不想活了,但不代表他想死于肺炎。

康纳照做了,很快脱得只剩下贴身T恤和内裤,把湿衣服搭在臂弯里依次塞到干手机下面。汉克的视线不可遏制地在康纳修长的双腿、T恤衣领漏出的背部皮肤上停留了过长时间。他忽然觉得公厕聊胜于无的暖气似乎有些温度过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急忙背过身,开始脱下自己的湿衣服塞到干手机下面。

两人背对着烘干衣服,谁都没有说话,厕所里除了干手机的轰鸣便只有尴尬的沉默。直到一个醉汉闯入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汉克庆幸自己起码穿上了裤子,但康纳还光着两条腿,米白色毛衣只刚好盖住屁股。汉克警惕地盯着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哼着走调的曲子,小完便洗了手,故意挤到康纳身边用干手机。他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康纳的大腿,比了个下流的手势,问:“多少钱?”

康纳挑了挑眉,望向汉克。汉克发现他的眼神既不是求助也没有惊慌,而是纯粹的审视,仿佛用一种局外人的身份在问“你打算怎么做”。

汉克不想惹麻烦,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大声呵斥:“嘿,别烦他!”

醉汉瞥了汉克一眼,不耐烦地说:“滚开,老头!你要是态度好点,等下我干他的时候说不定会让你在旁边看着。”

汉克不喜欢动手,但见过他动手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右勾拳很给力。他走近几步,把指节按得噼啪作响,说:“我说了,别烦他。他很贵,至少要花掉你一条胳膊,你付得起吗?”

也许是因为汉克胸前的纹身,也许是因为汉克一米九的身高,也可能这个醉汉是个怂包,面对汉克的威胁,他毫不抵抗地嘟哝了几声,耷拉着肩膀绕过康纳溜出了厕所。

“傻逼!”汉克低声骂了一句,转头看见康纳若无其事地弯下腰穿裤子,顿时无名火起,大声问:“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

康纳抬头看着汉克,心情似乎很好,说:“那个人没干过什么坏事,是个好人。他只是根据眼前所见做出合理推测,我为什么要生气?但我很高兴你为我挺身而出,你很善良,汉克。”

“我他妈……”汉克不知道该不该生气,翻个白眼,嘲讽地问:“你是什么圣人吗?”

康纳露出不自在的表情,眼神躲闪,说:“我……当然不是!请你赶紧穿上衣服,你想冻死吗?”

汉克不置可否地哼了哼。他觉得康纳身上有种莫名的笨拙和超脱,可又令他讨厌不起来。

 

汉克踮起脚,取下藏在门框上方的备用钥匙。他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的另一侧便传来爪子划拉地板和哼哧哼哧的鼻息声。

“什么声音?”康纳紧盯着门缝,不安地后退了一小步。

汉克回头朝他咧嘴一笑,回答:“地狱犬的咆哮。”说完他一下拉开门,一条成年圣伯纳犬欢快地甩着尾巴冲了出来。褐色的大毛球猛地停在康纳跟前,抬起头好奇地打量陌生人。

“是狗!我喜欢狗!”康纳惊喜地蹲下身,试探性地朝圣伯纳伸出一只手。“我是康纳,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相扑,”汉克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相扑闻了闻康纳的指尖,用他的方式判断出眼前的陌生人是个好人,发出了一声满意的低吠。

汉克松了一口气。他相信相扑的判断,如果相扑认为康纳不是坏人,那么他也放心让康纳进屋了。他伸手拉住相扑的项圈,朝屋里抬了抬下巴,说:“进来吧,外面冷死了。”

很快,康纳便站在汉克的客厅里,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汉克反而在自己家中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我他妈为什么要带他回来?

“呃、洗澡。”汉克大声说,仿佛在说服自己。“我们都需要洗个澡。我就算没有相扑的鼻子,也闻得到我们身上臭死了。浴室在走廊右边,我给你拿几件干净衣服。”

康纳像只小鸭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汉克身后穿过客厅,背着手站在走廊里饶有兴致地看汉克喃喃自语着从卧室衣柜里扒拉出几件旧衣服。

汉克把衣服塞到康纳怀里,把他推进浴室,关上门。没过多久,浴室里便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汉克站在走廊,不可遏制地想,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怪异的早晨,他本打算借着酒意跳河自杀,没想到变成从河里救上来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现在正在他的浴室里洗澡。

 

“我洗完了。”康纳把湿发从眼前拨开,露出有点羞涩的微笑,对坐在餐桌前发呆的汉克说:“你可以用浴室了。”

汉克的衣服穿在康纳身上起码大了2个码,深灰色连帽卫衣像个布袋一样套在他身上,袖口只露出一点指尖,牛仔裤颤颤巍巍地挂在胯部,裤腿盖住了脚背。然而康纳却把汉克松垮垮的旧衣服穿出了时尚杂志的感觉。

康纳似乎误解了汉克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坦然一笑,说:“你放心,我不会趁你洗澡的时候偷你东西,我的天性不允许我干坏事。”

汉克尴尬地移开视线,站起来自嘲地说:“我这里什么值钱的都没有,钱包还掉河里了,你要是翻出值得偷的东西,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康纳走近几步,站在离汉克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抬起视线,澄清的双眸像醇香的黑啤酒,倒映着汉克的身影,折射出孤独而破败的灵魂。他把右手掌心贴在汉克的胸口,说:“你拥有十分珍贵的东西,你必须学会珍惜和爱护它。”

汉克觉得自己要溺亡在康纳的眼睛里了。他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轻声问:“是什么,我还拥有什么?”

康纳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垂下视线,说:“相扑,我说的是相扑。”他在汉克胸口轻轻一推,“去洗澡,汉克,你身上的味儿真大。”说完他便闲庭信步地踱到相扑身边,蹲下身和圣伯纳严肃地讨论起人类的未来,留下汉克还站在原地思考该不该发火。

 

汉克洗了个很长时间的澡,洗去身上的污秽、疲惫和宿醉,顺便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等到他离开浴室,客厅的空气里已经飘散着咖啡、炒蛋和培根的香气,康纳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旁,专心致志地翻阅一本书,相扑亲昵地蹲在他脚边,把下巴搁在他的大腿上。叛徒!汉克在心里暗骂一句。

听见汉克的脚步声,康纳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说:“抱歉,我擅自煮了咖啡和鸡蛋培根。你把我从河里救起来,还让我借用浴室,至少让我为你做顿早餐。还有,你该去超市了,你的冰箱里除了过期的外卖,几乎没有食物了。”

“不用你管……”汉克嘟哝着坐下,拿起叉子试探性地往嘴里送进一口炒蛋。舌尖接触到食物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饿坏了。上一次正经吃饭是什么时候?昨天中午吗,还是前天晚上?说实话,除了威士忌、咖啡和酒吧炸薯条,汉克不记得自己的胃袋最近还容纳过什么食物。

“你在看什么书?”汉克从满嘴炒蛋中挤出一句含糊的问话,试图用闲聊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想到康纳却对这个话题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兴冲冲地向汉克展示了手上书本的封面。汉克觉得这个封面真是眼熟得要命,何止眼熟,他还知道自己的照片被印在封面勒口上。

“你是个作家!”康纳兴奋地说,脸上的笑容刺痛了汉克的眼睛。“你的小说写得非常、非常、非常有趣,我真喜欢你的风格!可你没写完这个故事,这本已经是四年前出版的了,为什么?”

汉克当然知道为什么。曾几何时,那些情节、对白、人物就像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在他脑子里吵着闹着要出来,后来有一天,自从……之后,他们突然安静了、离开了,就像休息日的幼儿园,空荡荡的,没完成的书稿躺在电脑硬盘里无人问津。汉克焦虑了一段时间,很快释怀了,他还活跃的时候就不是什么畅销作家,如今除了他那位还在坚持不懈催稿的编辑,他怀疑有几个读者记得“汉克·安德森”。然而今天,康纳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期待,唤醒了他内心早已尘封的愧疚和失落,他想尖叫、想咒骂、想嚎啕大哭,但事实上,他只是耸耸肩,平淡地回答:“写不出。”  

康纳脸上的笑容潮水一般退去,他的目光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划开汉克腐坏的伤口。“谁是柯尔?他是你放弃写作的原因吗?”

汉克的身体僵住了,愤怒和恐惧像带刺的藤蔓一样从胃部生长开来,刚放进嘴里的焦脆的培根忽然变得难以下咽。他猛灌一口滚烫的咖啡,把嘴里的食物冲进食道,然后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声音透着冰冷的怒气。

“你的答录机。”康纳平静地回答,仿佛没注意到汉克情绪的波动,“刚才你洗澡的时候,一个叫福勒的人打过电话,他留言问你书稿的进度,以及下个月需不需要陪你去拜祭柯尔的墓。谁是柯尔?”

“不关你的事!”汉克厉声说,“不要问了!”

“我跳河、冻死在街头、或者在公厕被嫖客带走,这些也都不关你的事,可你还是帮了我。”康纳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像山涧的溪流,“汉克,我也想帮你。求你让我帮你。”

也许是因为康纳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特质,也许是因为太过绝望,汉克终于低声回答:“柯尔是我的儿子,三年前死于车祸。那辆货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撞上了我们的车,如果我刹车更及时一点……”他用力闭起眼睛,感受粘连着伤口血肉的纱布被狠狠撕开的疼痛。但疼痛是好事,它让你感觉活着。

“我很遗憾,”康纳说,“但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汉克一直都知道,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汉克低下头,机械地往嘴里送食物,灰色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康纳歪头审视着汉克,好一会儿才慢慢垂下视线,重新用快得异于常人的速度阅读手上的小说。餐桌边压抑着厚重的沉默,除了时钟的滴答、翻动书页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汉克杯中的咖啡已经冷透,康纳手中的书也翻过了最后一页。他啪一下合上书,用宣布政治决议的口吻说:“我们应该去郊游。去湖边吧。”

汉克抬起头,慢慢咽下口中的冷咖啡,试图在摄入咖啡因的同时理解康纳的话,然而已经年过五十的大脑实在跟不上这么跳跃的思维。“你为什么要我和去湖边?你没注意到吗,我们之间只是陌生人。”

“不对,”康纳皱了皱眉,好像被汉克的话冒犯了,“你知道我的名字、见过我半裸的样子、让我用你的浴室、我给你做了早餐,我们可不只是陌生人。”

汉克翻个白眼,嘀咕了一句“逻辑鬼才”。他对康纳说:“孩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毛病,但你不能随便跟一个老男人回家、和他去湖边,你可能会被奸杀的!”

“你打算奸杀我吗?”

“怎么可能!”

康纳耸耸肩,“那不就行了。去湖边吧。”

汉克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在和一台机器说话。他换个策略,说:“我现在连车票都买不起,为了捞你上来,我钱包掉河里了。”

“我能搞到钱。很简单。”

汉克挑了挑眉,越发觉得康纳既怪异又神秘,像羽毛一样撩拨他的好奇心。“怎么搞?”他问。

“我有我的方法。”

汉克真的开始感兴趣了。他挑战似地问:“相扑怎么办?”

康纳自信满满地回答:“我们可以赶上最后一班车回来。”他低下头,伸手拍了拍相扑的头,轻声问:“我很抱歉,但你今天可以自己留在家里吗?”相扑甩着尾巴低吠了几声作为回答。康纳满意地点点头,对汉克说:“相扑同意了。”

有那么几秒,汉克几乎相信康纳真的在和相扑对话。

那么,他是愿意花一天时间到银行排队补办信用卡、借记卡,然后独自回家,在一条老狗的陪伴下喝着威士忌生闷气,还是身无分文地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怪人坐上去郊外的汽车?

 

四十分钟后,汉克和康纳走进了一家加油站附近的小餐馆。店里的客人不多,零零落落的几桌,看上去都像是刚开完夜间长途的货车司机,一边大嚼汉堡一边和女服务生开着下流的玩笑。

康纳领着汉克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拒绝了女服务生递来的餐牌,随口点了两杯黑咖啡,然后用审视的目光逐一打量店里的客人。

“你不会打算抢劫这家店吧?”汉克有点紧张地压低声音问。

康纳哑然失笑,说:“当然不是。我说过,我的天性不允许我干坏事。”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坐在窗边、身穿褐色夹克、大约四十岁的光头男人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满意地笑了笑,对汉克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汉克狐疑地看着康纳站起来走过去,在目标人物的对面坐下,俯身过去低声说着什么。光头男人先是一脸诧异,随后咧嘴一笑,伸手比划了几个数字。康纳摇头,起身要走。男人伸手拉住他,小声说了几句。康纳点点头,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约定,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男厕所。

“我去你的……”汉克低声咒骂了一句。这是他想的那样吗?汉克回想起康纳说过没有回去的地方、在公厕面对醉汉若无其事的反应、他说的简单地搞到钱的方法……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汉克自问没有立场批判康纳选择的生活方式,然而一想到男厕所里正在发生的事,他的胸口就一阵钝痛。康纳太……美好了,不应该被困在这样的生活里。

“操!”汉克一拳砸在桌子上,不顾周围的诧异目光,站起身朝男厕所走去。

弥漫着消毒水和洁厕精味道的厕所里,只有一个隔间关着门,汉克走近便听见隔间里传出男人粗重的喘气声,以及身体有节奏地碰撞隔间门的啪啪声。汉克感觉到怒气在胃部烧灼。他抬手猛砸隔间门,厉声说:“康纳,我不管你他妈在里面干什么,出来!”

“汉克,没事的,马上就好了。”康纳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然而男人的喘息声却更加急促了。

汉克几乎能听见血液鼓动的声音。他更加用力地砸门,低吼:“别逼我踹门!”

隔间里没有应答,只有暧昧的喘息和身体碰撞声。汉克再也忍受不了,他朝隔间门抬起脚……就在这时,里面的声音停止了。隔间门随之打开,光头男人一脸怒容地看着汉克,语气恶劣地说:“排队吧,老头!”康纳从男人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朝汉克微微笑了笑。汉克发现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甚至头发都没有乱。

就在汉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的时候,光头男人从裤兜里摸出一张20美元,动作猥琐地把钞票塞进康纳的卫衣领口,说:“下次见,宝贝。”说完,他便大摇大摆地从汉克身边走过,离开了厕所。

康纳不等汉克开口,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进隔间,关上了门。“你来干什么?”康纳抢先问。

汉克在盛怒之下反而笑了,语带嘲讽地说:“好熟练啊,这就是你赚钱的方法?把不认识的老男人拉进厕所隔间里,然后呢?给他们口一发,还是让他们操你?”

康纳歪了歪头,脸上隐隐有笑意,问:“你觉得我刚才做了这些?所以你这么生气?”

汉克真想一拳把康纳脸上的笑意打飞。他厉声说道:“听着,孩子,我不想干涉你的人生,但我不能看着你糟蹋自己。你难道……”汉克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觉得难以开口。他可以写出几十万字的小说,却从来都不善于言辞。但康纳还在安静地等他说下去,咖啡色的双眸澄清透明。汉克咒骂了一句,索性一口气把肚子里的话全说了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你有多美吗?我还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有那么大的潜力、那么多的可能性,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你就不能好好珍惜自己吗?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我也深知这个世界有多操蛋,可是……你的价值不只这么一点!”

康纳望向汉克的眼神里揉进了几分伤感,他把掌心轻轻贴在汉克的胡子上,说:“我真希望你能对自己说出这些话……”

汉克像是被康纳的话刺痛了一样,猛一侧头,躲开了掌心的温度。

康纳有些失落地垂下手,但很快恢复了平时波澜不惊的表情,说:“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我没有做过。我只是让他以为我给他口了。”

汉克懵了,他理解不了康纳的话,“……以为?”

“对,我把画面投射到他的思维里,”康纳很认真地说。

汉克后退一小步,沉吟了几声,小心翼翼地说:“孩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毛病,但你真的需要帮助。”

康纳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不应该告诉你的,可是从目前的状况分析,我只有说出来你才会相信我。我是天使,所以我能做到。”

汉克的表情很一言难尽,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天使’?这是什么行话吗,男妓的新代称?”

康纳咬了咬下唇,像是强忍住打汉克一顿的冲动,继续耐心地解释:“我不是男妓,我是天使,上帝的使者和战士,你难道没读过《圣经》吗?”

汉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证明一下。”

“好吧,看着。”康纳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手上空无一物,然后他手一翻,一枚25美分硬币便凭空出现在食指和拇指之间,被他灵巧地从指间翻过,最后又回到掌心。

汉克笑出声来,说:“这只是一个硬币魔术,甚至不是一个特别复杂的。听着,孩子,你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心理医生。我该走了,我得去趟银行。”说着他便转过身,准备打开厕所隔间门。

“汉克,回头看我,”在他身后,康纳用威严的语气说道。汉克不耐烦地咋舌,“干嘛?!”他猛一回头,眼前所见令他呆立当场:康纳身后出现了一对翅膀形状的巨大黑影,带着压倒性的气势展开。然而一眨眼,黑影便消失不见了。

“刚才……是不是……”汉克呆滞地问,不由自主地把后背紧紧靠在隔间门上。

“这里空间太小了,我没法向你展示我的翅膀,你刚才看见的只是我翅膀的幻影。现在你相信了吗?”

汉克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康纳,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试图用科学的方式解释刚才眼前所见,也许只是一个光学魔术?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宁愿相信康纳真的是天使。因为天使意味着天堂的存在,意味着柯尔的灵魂有一个安宁的归处。

“你是天使……”汉克喃喃说着,在舌尖掂量这句话的分量。“可你刚刚坑了那个人20美元,这难道不违背你们的教条吗?”

康纳做了个很不天使的动作:翻了个白眼。“我没有坑他,我是惩罚了他。他不是好人,长期家暴他的妻子和儿子,所以除了钱,我还把他的头推到隔间门上撞了78次。我能看见人们的罪。”

汉克很想问问他的罪是什么,但又马上决定,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一个小时后,汉克和康纳坐上了开往底特律西郊的客车。上车后,他们一直保持沉默,各自怀着心事。

康纳望着车窗外后退的景色,忽然曲起食指敲了敲窗玻璃,指着汉克倒映在上面的面容说:“我不喜欢你这个表情。”

汉克看了看车窗上的倒影,他看起来一脸暴躁,比平时还暴躁。“这不是表情,我的脸就长这样。”

康纳对着车窗里的汉克说:“不,这是你‘我他妈在干什么’和‘去你妈的生活’的表情。你不快乐。”

“让我把事情理理顺,”汉克侧过身,对着康纳的后脑勺说,“我本来可以好好结束我那操蛋、抑郁、一事无成的生活,你却让我大冬天跳进底特律河把你捞起来;然后你在一家餐厅的厕所里让四个男人脑内高潮了;接着我们用你和人脑交赚来的钱到该死的圣克莱尔湖边不知道干嘛去。我还漏了什么吗?哦对了,你还告诉我你是天使。我觉得我有的是理由露出‘我他妈在干什么’的表情。”

康纳回过头,眼神里流露出无奈和怜悯,说:“汉克,你要学会接受祂的安排。”

汉克扬了扬眉毛,问:“你真的相信这些狗屁吗,关于他老人家对一切都有安排?你不会觉得厌烦吗?总是做安排好的事,像个按照程序运作的小机器人?”

康纳愣了一下,像被冒犯了一样皱起眉,简短地回答:“是的,我相信。不,我不厌烦。”说完便重新扭头望向窗外。

汉克若有所思地哼了几声。“跟我说说祂那些高明的安排吧。为什么是我?”

康纳回头看了汉克一眼,垂下视线,说:“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被分配给你了。”

“哦……”对于这个回答,汉克似乎有点失落。“那你可真倒霉,他老人家是不是不喜欢你?”

康纳再次露出被冒犯的表情,皱起眉不说话。

汉克露出带点报复性的微笑,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闭上眼睛,说:“康纳,少来同情我。我也许是个老废物,但至少是自由的,不像你。”

康纳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像是被刺痛了。他再次把视线投向车窗外,目光却没有聚集在任何景物上。在他身边,汉克慢慢陷入睡眠。

 

冬季不是游湖的季节。汉克也是第一次在冬季来到圣克莱尔湖边。柯尔小时候,汉克几乎每年夏天都会开车和他来湖边郊游,带上相扑。他们会租一条小船划到湖中心钓鱼;汉克会在湖边教柯尔游泳;他们在岸上搭帐篷,夜里汉克教柯尔认星座;有时他们会租一座小木屋,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在岸边烧烤。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像被卷入湖底的落叶。汉克已经三年没有踏足这里。

冬天的圣克莱尔湖和他记忆中的一点都不像。天气冷得像女巫的乳头,岸边的树林光秃秃的,扭曲的树枝朝着天空呐喊,脚下的土地被冻得硬梆梆。几乎没有游客,卖热狗、烤肉、汽水的货摊也无迹可寻。

汉克把手深深地插进外套口袋里,沿着湖边的木板小径慢慢走着,四处寻找和柯尔的回忆。他原以为那些画面会令他心痛不已,然而他却有些释然地发现,曾经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经被时间的流水冲刷成淡淡的钝痛。释怀之余他也有些担忧,如果柯尔知道他的父亲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他们一起拥有过的回忆,他会不会伤心?

汉克找到了一张湖边的长椅,他拂去上面的落叶,坐下,远远眺望着平静的湖面。康纳靠着他坐了下来。他们没有说话,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最后,还是汉克先败下阵来。“那么,我们到底来湖边干什么?祂是怎么安排的?”

康纳没有马上回答,他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把目光投向汉克疲惫的侧脸,说:“不是祂,是柯尔。”

汉克像是被一把大锤击中了胸口,呼吸一窒。他好久都说不出话,再开口时,声音在发颤:“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是柯尔?”

“我在天堂遇见他了,他的眼睛和你的一样,蓝得像海……”

“别说了!”汉克厉声打断了康纳的话,猛地站起来,他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湖边显得格外空洞。“别拿你那些狗屁天堂谎话来哄我,不会令我好过些……”他背对着康纳,肩膀随着呼吸声起起伏伏,“只会让我更想死!这样我就能再见到柯尔了……假如天堂愿意收留一个酗酒、自杀的老头子……”

“汉克,我是天使,我不能撒谎。就算我想,我的天性也不允许,”康纳平静地回答。他没有站起来,但目光一直停留在汉克的背影上。“柯尔知道我被分配给你了,”他说,“所以他找到我。他告诉我,爹地不开心,但是爹地每次到湖边都很开心,请你带爹地到湖边去好吗。汉克,我们今天到这里来,不是上帝的安排,是因为柯尔的愿望。”

“不,不……”汉克不停地摇头,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他感觉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阵剧痛,但不是失去柯尔时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而是如同有一只大手伸进他的身体里,握住深处最黑暗最冰冷的部分,一点一点地将其捏碎,伴随疼痛而来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康纳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掌心,说:“我其实并不擅长我的工作,我是说救赎人类这一部分,有时候我会失败,次数还不少。你说祂不喜欢我,也许你说得没错……但是这一次,关于你,我不想失败。也许我不是自由的,但至少这一次,我是出于自由意志想要帮助你。”

汉克重新在康纳身边坐下。他把脸埋进双手掌心,无声地啜泣。所有积压在体内的腐坏情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消散在冬季的冷风里。汉克感觉到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轻轻地覆在背上,像毛毯一样将他裹住。他猜那是康纳的翅膀。于是,他放声大哭起来。

 

当汉克终于停止了哭泣,他决定带康纳去看一看他和柯尔曾经最爱去的那些地方:租船的码头、湖边的露营地、卖纪念品的小店……他给康纳讲柯尔和相扑的故事。那些褪色的故事,在他的讲述中重新染上色彩,它们不再是浸泡在威士忌里的噩梦,而是散落在湖岸的鹅卵石,等待他重新拾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牵住了康纳的手。康纳的手比他的小,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的温度很高,温暖了他在寒风吹拂下冰冷的手掌。

入夜后,他们很快发现,果然意料之中地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城的汽车。汉克不得不用公共电话联系老朋友本,让他帮忙照看相扑。而康纳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成功地在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情况下,在一家小旅馆里开了一间房。

“我看起来像坨狗屎。”汉克站在房间的浴室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说。他的面容憔悴,双眼红肿,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

“不,你很好看,”康纳靠着浴室的门框,说。他的身影也被映在镜子里。

汉克自嘲地笑了笑,透过镜子和康纳对视,说:“我还以为天使是不能撒谎的。”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天性不允许我撒谎。”康纳走进浴室,站在汉克身后。他张开双臂,从背后搂住汉克的肩膀,把下巴靠在汉克的肩窝上。

汉克的身体微微一抖。他侧过脸,康纳的脸颊、太阳穴、头发,就在他的唇边,近在咫尺。“你在干什么……”他呢喃问道。

“看着镜子。”康纳推了推汉克的脸,令他正视着镜子,“你看见了什么?”

“一个糟糕的老头,还有你。”

康纳轻笑了几声,低声说:“让我来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一个善良的灵魂,一个……美丽的男人。天呐,我真希望你能透过我的眼睛看见我所见,它们是如此地美丽。你难道看不见吗?”

汉克想移开视线,但康纳的声音却像是有魔力一样,令他的目光无法从镜子上移开。“我……我也希望我能看见。”

康纳的眼睛里染上了几分怜爱,“汉克,看看镜子里的那个人,因为缺乏爱和信任而遍体鳞伤,你的身体和灵魂容忍了你这么久,哪怕因为缺乏关注而枯萎,也没有放弃,你不觉得它们需要你的珍惜和爱护吗?说出来吧,告诉他,他很重要,他很有价值。告诉他,你爱他。”

汉克望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正在用忧伤的眼神回望着他。他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镜面,用哽咽的声音轻声说:“我爱你……汉克。”

在他身后,康纳忽然展开了双翼,雪白的、带着淡淡蓝色的翅膀,柔软而强壮。康纳合拢双翼,将汉克裹在翅膀之间,低声说:“你做到了。”

汉克贴在镜子上的手慢慢移动,描画着镜子中康纳的脸,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我爱你。”

康纳的表情先是诧异,随后被忧伤取代。他收起双翼,松开搂住汉克双肩的手臂,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他垂下视线,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了浴室。

汉克愣了一下,急忙追出浴室。

康纳背对着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汉克走过去,伸手想触碰康纳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又缩回了手,沮丧地说:“对不起,康纳。我不应该那样说。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只是一时冲动,你不要在意。”

康纳转过身,用澄清的目光审视着汉克,低声重复:“……不要在意。”他咬了咬下唇,眼睛一亮,十分认真地问:“汉克,你想和我make love吗?”

汉克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用出乎意料地大的音量回答:“当然不!”

康纳的眼神黯淡了,垂下视线,小声问:“为什么不呢?我可以和你make love的……”

汉克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努力用单薄的语言表达自己:“不是这样的,康纳……我……我想!但不应该这么随意。我……这种感情更加强烈、更加柔软,不是简单地插入、ejaculate就可以表达。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康纳歪着头,认真地听完汉克有些混乱的一番话,腼腆地笑了笑,说:“谢谢你,汉克。”

汉克不明白康纳为什么道谢,他一向不擅长处理这种细腻的事情,只好尴尬地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康纳看出了他的窘迫,哑然失笑,走上前把他拉到床边,说:“睡吧,你今天很累了。”

对此,汉克没有异议。一枕上松软的枕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累,身体和心灵上。睡意像一堵砖墙一样向他袭来。在意识模糊中,他听见康纳关掉房间的灯、爬上另一张床。他想在黑暗中再看一眼康纳,但沉重的眼皮却另有想法。他只好闭着眼,含糊地问:“康纳,明天我睡醒,你还会在的,对吗?”

“当然,”康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像正在融化的棉花糖一样柔软,“睡吧,汉克。”

汉克放心地任由睡意将自己卷走。

 

第二天,汉克是被照进房间的阳光叫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然后,他猛然记起……康纳!

汉克急忙扭头往旁边看去,另一张床上是空的,甚至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康纳!”

“我在这里。”康纳的声音从阳台传来。他从阳台门外探出半个身子,朝汉克笑了笑,说:“早上好,汉克。我没走,天使不会撒谎的。”

汉克不置可否地嘟哝了什么,有些匆忙地掀开被子,哒拉着拖鞋走出阳台。康纳背对着他站在阳台的栏杆边,早上的阳光为他描画了一圈金色的轮廓。汉克静静地看着康纳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往下一沉。

“你要走了,对吗?”汉克问。

对于汉克的提问,康纳似乎并不意外。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露出有些忧伤的笑容,说:“是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会替你向柯尔问好,告诉他,他的爹地已经开心起来了。”话音刚落,他背上的翅膀便舒展开来,带着压倒性的气势一下一下地扇动,卷起冬季的寒风。

汉克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他冲过去一把握住康纳的手腕,大声说:“留下来!”

康纳眼中的忧伤更加明显了,他没有挣开汉克的手,只是坚决地摇摇头:“不可以。这是工作中最让我讨厌的部分,告别。每一次都很难。汉克,放手,没有人可以留得住我。”

汉克鼓起勇气,更加用力地握紧康纳的手腕,说:“对,没有人可以留得住你。但这一次,你想留下来,对吗?我让你想留下来了!告诉我我说错了!记住,天使是不可以撒谎的。”

“汉克,放手。”康纳的语气没有太大波动,他用力一扇翅膀,身体便缓缓地离开了地面,“我不可以留下,这是不被允许的。”

“那就和祂抗争,去他妈的上帝!”

康纳闭上眼睛,用力甩开了汉克的手。他的力气很大,汉克根本抓不住他。“再见,汉克。”康纳淡淡地说完,一转身,展开双翼朝天上飞去。

汉克猛地扑在阳台栏杆上,伸手朝上抓去,却只握住了一根飘落的羽毛。他抬起视线,冬季的天空澄清透明,空无一物。

 

一年后。

汉克走进社区的教堂,在其中一张长椅上坐下。他刚参加完戒酒会,收到了一枚成功戒酒六个月的纪念徽章,此刻,这枚徽章正躺在他的外套口袋里,和一根白色带着幽蓝的羽毛一起。

“我又来了,”汉克望着前方的十字架,说。“这么久了,我跟你也挺熟的,客套话就不说了。我还是那个请求,让我再见一见康纳吧。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是想和他再见一面,可以吗?”

教堂里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回应。

当然了,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汉克自嘲地想着,正打算起身要走,身边忽然传来一把声音:“汉克,我来了。”

“啊!”汉克一声惊呼,险些从长椅上翻了下去。他难以置信地往身边看去……康纳就坐在那儿,依然穿着离开时那身汉克的旧衣服,淡淡地笑着,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你……”汉克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你真的在这儿吗?怎么回事?”

康纳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说:“因为你在呼唤,所以我来了。还有就是,”他腼腆地垂下视线,“我每天都在祈祷,希望可以再次和你见面。”

“哦……”这就是汉克所能说出的全部回答。他呆呆地看着康纳,直到康纳无奈地笑了笑,主动握住他的手,问:“汉克,你现在过得好吗?”

“哦,”汉克如梦初醒地回答:“我又开始写作了。”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小说递给康纳,书名是《天使C》。康纳诧异地接过书,翻了翻,惊喜地说:“这是……我的故事!”

汉克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康纳珍重地抚摸着封面上的标题,问:“这本书畅销吗?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吗?”

汉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卖得不怎么样。有书评说这个故事既俗套又无趣,我说,去他妈的。”

康纳笑出了声,说:“他们说得没错呀,这个故事是挺俗套的。可是我很喜欢。你还没写完的那个故事呢?”

“那个啊……在写了。”

康纳翻个白眼,说:“汉克,别拖稿,会下地狱的。”

汉克嗤之以鼻,“那可太糟糕了,地狱里可没有你。”说完,他用力回握康纳的手,小心翼翼地问:“这一次,你会留下来吗?”

康纳垂下视线,小声但坚定地回答:“也许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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